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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學報告

 

 

「吳小姐、有妳的信喔!」

看見這封信,接過它、我的手在顫抖。

這封信,信紙折得很嚴密,但眼熟的水藍色的信封卻是用釘書針封口。我想我知道這是誰的信,我想我也知道為什麼、因為是我忘了替他買。


 

小透:

如果我的記憶還可靠的話,這是我繼大四那年的瘋狂攻勢後第一次寫信給妳。

很老套的,我要先說,當妳看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已經不跟妳呼吸同一個星球的空氣;沒錯,我已經死了、很可能也已經舉行過葬禮了。

還記得妳幫我買這套信紙時那種不贊同的表情,還有叨唸著「每次都讓自己太累」的表情...並不想讓妳這麼擔心,但我認為這很重要。對妳,對我都是。

前幾天,那個被妳轟出去的輔導員(對他感到抱歉,因為是我請他來的),和他聊了一點關於人生的話題。這些話題,從前的我是連一秒都不會去想、只認為浪費時間。但現在我擁有很多時間,也很想知道。

我問他,人生的目的在什麼、為什麼我花了大半時間所爭取到的地位、金錢、名聲,在這個房間裡都沒有任何用處?他沒有回答,只是反問我:「如果你現在就走了,你覺得你的靈魂(假設有的話)會不會跑到你的地位名聲或金錢上?」我愣了一下,這種靈魂聽起來很短路啊?這些東西靈魂又用不到!他又問:「你會不會跑到神那裡?」如果我有信仰的宗教的話,會吧!「那、」他又問:「你想你的靈魂會到哪去?」這問題讓我想了好久。 

如果人有靈魂的話,照理說好像要上天堂或下地獄之類的,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,我想把世界先玩過一圈,或者是去看看從來沒見過的東西等等的。

當我還在想的時候,妳走進來轟走了輔導員,所以我沒來得及告訴他我的答案。我想、我會跟著妳。雖然免費環遊世界很吸引人、安全地偷窺名人換衣服上廁所也很刺激,但沒有人陪我笑很寂寞,所以很像芭樂八點檔的,「我可以寄住在妳心裡嗎?用妳的眼睛去看、妳笑我跟著笑。」這就是我的答案。

妳替我買的信紙還有很多(但妳忘了買膠水,我沒辦法封口耶),我會一直寫到信紙沒了,或是我的手寫不動了。所以接下來的信,如果字太醜,也請多包涵啦!


 

信是用藍色水性筆寫的。等我看完最後一行,滿篇凌亂的字跡已經不知道糊掉了多少......

 


 

隔了兩週,在我將這封信不知重看了幾十次之後,第二封信又寄來了。

沒有寄件人、沒有寄件地址,但一樣是水藍色的信封、一樣的用釘書針封口。

 


小透:

又是我啦!收到信有沒有嚇一跳?我說過我會一直寫。寫很多封託了人一封封寄給妳,妳只要等著收就好了。

剛剛下了一場大雨,隔壁老爺爺的看護因為聊天聊得太開心,忘了去收窗台晾著的毛襪和手帕,結果被又急又怒的老爺爺罵了個臭頭。路過的時候還可以聽見她「每次都這樣亂罵人」的抱怨聲。

想想覺得還挺有趣的,都住到這種房間了,老爺爺的急躁個性還是一點也沒變。不過想起去年我們吵的那一大架,似乎還比老爺爺暴躁幼稚得多。

「很對不起當時竟然對妳口不擇言還摔東西,也很感謝妳沒有聽了我的瘋言瘋語就直接辦離婚...」這些話因為莫名其妙的拉不下臉就一直說不出口。我知道,妳後來一想到當時我說的話還是會偷偷落淚。現在、雖然不是當面的,也遲了很久,請容我鄭重向妳道歉:「對不起、讓妳一直忍耐我!」......呼、說了一直想說的話,心裡突然輕鬆了很多。 

我知道妳很愛哭,這些天一定也哭得很慘。我不會說「不要哭、要堅強!」 這種屁話、反正我會看著妳,會痛就要盡情地哭,這不會讓我擔心的。不過我特別請予蓉要多多照顧妳,所以哭完了要記得打通電話給她,別讓她替妳擔心。

還有,妳也知道我的方向感不太好,以後別在路上團團轉的找我了。我就寄住在妳心裡,這樣亂轉我會頭暈的。

今天就先到這裡吧,咱們下一封信見囉!


 

果然、我還是哭得亂七八糟。從拆開信封的第一秒就無法自制。但在看見他用慣用的輕鬆語氣勸我時,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。這樣哭哭笑笑,我開始期待第三封信的到來。他說過、信有好幾封。不是嗎?

 



 

出乎我意料之外,讓我等得望眼欲穿的第三封信,將近一個月後才寄來。看見水藍色的信封手已經不會顫抖。看著我拆信的予蓉笑我,似乎和心中寄住的他過得還可以。

 


小透:

妳接到信的這時候,離我的葬禮,應該過了不少時間吧!我可以很安心的對妳說:妳真的很堅強。

我曾經想過,如果今天是妳住在這間白白的房間裡、而我是每天進出探望 打點妳一切的人,很可能、在妳離開這房間之前我就會先一步上報紙頭條,成為第一個從101成功跳樓的人。所以,就我看來,妳真的很強軔、比我所認為的還要強很多!

寫這封信的時間,剛好在凌晨五點左右,窗外微微有陽光透出的時刻。所以我放下筆,花了十幾分鐘享受陽光初起的幸福。這時才突然想到,我好像沒有跟妳一起看過日出?想當初特別跑到阿里山上住了一晚,就是想迎接新年的第一道晨光,沒想到那天山上大雨又濃霧、什麼也沒看到。還記得那時我們很失望,不過現在想來或許還不錯,這樣,妳又有機會可以和不同的人一起去賞日出了。找予蓉也好、找妳未來遇見的人也好;一次也好、兩次更好。就依我今天的感動,強烈地建議妳多多看日出!

我不希望妳從此忘記我,說這些話,只是想拜託妳想想未來可能發生的所有事情,畢竟眼前有無數的日出、無限的未來等著妳去浪費...啊不對、去揮灑。 

啊、七點半了。妳就快從門口走到這裡了,我要趁妳進來前藏好這些信。

今天就先到這裡吧、記得要收下一封信喔。

 


短短的信,充滿了他的語氣。想起他如果笑著對我說這些話的情景、淚水還是不自覺的滴到信上。

予蓉用力抱住我的肩膀。她說,他叫我盡情地哭、用力的吼,還拜託了她要多照顧我,所以如果還會想哭的話,她的肩膀和衛生紙會一直借給我。

我好慶幸,有這樣一個好朋友。

 


接下來的日子,水藍色釘書針封口的信件仍然不定時地寄到我的信箱。有時是好幾週一封,有時是一兩個月一封;有時我看了仍然會哭,但更多時候會對信裡的話笑出來。予蓉也說,我等信的樣子不再那麼淒涼了。

 



 

一個溫暖的下午,我和予蓉坐在她家餐桌上,她拿出一封水藍色信封的信件遞給我,說:「好像是最後一封、寄到我這裡來了。」

我接過信看了很久,抬起頭面對予蓉有點擔心的表情,淚笑的點點頭。 

 

第二天,我買了一個水藍色的小盒子,把他寫給我的十幾封信整齊的收進去。

然後拿了個小鐵盆,把昨天晚上我寫給他的信著火燒掉。

以後、不會再有水藍色的信了,因為我不會再有無法自制的淚水了。

「嗤」地一聲,鐵盆子的火冒起一點白煙。

 

「這是最後一滴,真的、我保證。所以你可以開始偷窺明星換衣服了。」
 

 

 

朝宇:

我的信很短,不像你耐心的寫了那麼多。 

很感謝你為我想了這麼多,一直被你照顧在手上,連最後一秒都不例外。

我想告訴你的,想必你早已經知道了。這封信只是要對你說,我現在很好,以後也會很好。我會非常小心的照顧自己,必要的時候也會找人幫忙,你不必再為我操心了。

最後,這封信用燒的,是怕已經不太常寄住在我心裡的你、可能正在免費參觀哪一座有名古蹟的你,會看不到。

就這樣、今天先到這裡。掰掰囉!

 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小透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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